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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中所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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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中所向

是婆娑海市, 花折枝靈相的第二個技能,他曾在一星天用過。

那時候,花折枝說過一句話:“世人皆有所求, 沒有人能逃出婆娑海市。”

攬星河知道他逃不過,但他很好奇自己的所求, 是一直惦念在心,想要弄清楚的蒙面人和小珍珠,還是因他而死,令他幾度崩失心念的相知槐。

兩個人, 兩份情。

在沈入夢境的瞬間, 攬星河不由得慶幸, 這算不算一種作弊的方式,借由花折枝的婆娑海市,來觀測他內心真正的所求。

夢是彩色的。

真實意義上的彩色, 頭頂鋪滿了五彩斑斕的流霞, 絢麗的流星從天空中劃過,拖出一道閃亮的光暈。

攬星河沈醉在原地, 他怔怔地仰著頭,看著一顆又一顆流星墜落, 像一場大雨, 用光芒淋濕了大地。

無邊的風卷著霧氣在腳下翻湧, 攬星河擡了一下腳,那霧氣突然膨脹起來,如同吹脹了的雲朵, 載著他往流星墜落的遠方飛去。

這裏是什麽地方?

和以往出現在夢中的地方不同, 這裏是嶄新的,攬星河沒有一點記憶。

婆娑海市呈現的夢境是心中所求, 那他現在覺得新奇,是不是因為在被他遺忘的過去裏,他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?

攬星河心緒躁動,初次意味著從未有過,他和相知槐相遇在一星天的陰婚局,那這裏,是不是他和蒙面人,和小珍珠第一次見面的地方?

星流匯聚於一棵樹,這棵樹足足有十米高,樹葉閃著光,定睛一看,那葉片竟然是墜落的星辰。

攬星河停在樹下,潔白的衣衫上落滿了星光。

他穿了一件很素凈的白色長衫,料子很好,比書墨嚷嚷著要買的煙羅錦好得多。袖口滾著金色暗紋,但不像是金線繡出來的,他伸手摸了摸,指尖觸到一股溫涼。

是靈力,這衣服竟然是用靈力繡出來的!

能把靈力凝成絲線,編織在衣服裏,可見功力之深厚。

攬星河眼睛一亮,他就說他以前是個頂頂厲害的高手嘛!

“閣下遠道而來,不知所為何事?”

渾厚的聲音自遠處傳來,攬星河偏頭看過去,浪潮翻湧,有一尾金色在海中劃過,透出威嚴的光。

攬星河怔了一瞬,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字——鮫人。

“隕星樹乃我詠蝶島禁忌,閣下若是來做客,詠蝶島歡迎,但若是打著隕星樹的主意,還請回吧。”

詠蝶島,隕星樹……這是幾十年之前,是鮫人尚未被滅族的時候。

攬星河心口發燙,按捺住聲音裏的顫抖:“我來找一個人,一個鮫人。”

“何人?”

“我不知他的名字,我喚他……小珍珠。”

從之前的夢境碎片可以得出,“小珍珠”似乎是他給蒙面人起的昵稱,他無法確定在此時此刻,在他們還未相遇的時候,他能否依靠這個昵稱找到心目中的人。

攬星河心裏湧起一陣惶恐,仿佛又回到了一星天,他被老者強行鎮壓,眼睜睜看著對方帶走蒙面人。

這股無法掌控全局的感覺逼得他發狂,心裏暴虐欲望橫生:“我一定要找到他,就算是翻遍詠蝶島也要找到他。”

他必須見一見小珍珠,必須見一見那個為他剝出骨頭的鮫人。

看看他們的前塵往事。

金尾鮫人自海中而來,他通身氣度威嚴,並未被攬星河的強勢觸怒:“今日是詠蝶島上的摘星儀式,所有鮫人都會匯聚於隕星樹下,若只是找人,我可以允許閣下留下。”

攬星河楞了一下,這鮫人的態度十分友好,出乎他的意料。

“閣下意下如何?”

“多謝。”

攬星河收斂了表情,跟在他身後。

這條路通向他的心中所想,每走一步,攬星河的心就提起來一分。

一直走到樹下,星辰似乎要落到身上。

攬星河不解地問道:“隕星樹很重要,為什麽要帶我過來?”

鮫人一族的待客之道似乎過於友善了。

金尾鮫人微微一笑,他有一雙迷人的眼睛,瞳孔透出些微金色,威嚴中不失風度:“閣下並無惡意,隕星樹願意親近你,我自然不會將你拒之島外。”

“願意……親近我?”

攬星河伸出手,有星光落在他掌心,樹葉沙沙作響,如同隕星樹在回答他一樣。

“你是誰?”攬星河擡起頭,眼神疑惑。

即使他不記得發生的事情,不記得自己的身份,依舊能夠感覺到這金尾鮫人的強大。

什麽綠盲毒獸,什麽四眼青獅,都只配臣服。

這才是真正的大妖。

在神魔未曾開戰之前,世人對於妖魔的評價還不像今日那般決絕,雲荒大陸上流傳著一個說法,所謂大妖,亦應該有大妖的風骨。

逝去的一切都化作了虛無縹緲的塵埃,從旁人講述的只言片語中無法真實體會,但看到金尾鮫人的時候,攬星河突然理解了什麽是大妖風骨。

“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鮫人罷了,非要說個虛名的話……”他張開雙臂,樹上的星光紛紛揚揚落下,在他眼角眉梢點綴,散發出無邊瀲灩,“我是鮫人一族的族長,我叫蘭騁。”

鮫人一族的族長……

攬星河瞪大了眼睛,玄海曾經提到過,鮫人一族的族長相貌出眾,比蘭吟更甚,而這人也親口承認,他不及不動天上的神明。

他心心念念著小珍珠,未曾仔細註意過,現下定睛一看,蘭騁果然相貌不俗。

雖為男子,卻生得一副雌雄莫辨的容貌,除了令人驚嘆的金尾和金瞳,他的五官也很精致。

有幾分眼熟。

攬星河幾不可查地擰了下眉頭,怎麽越看越覺得蘭騁眼熟,這眉眼似乎和蘭吟有幾分相似。

蘭騁,蘭吟……蘭?

攬星河一驚:“你和蘭吟是什麽關系?”

蘭騁臉上閃過一絲驚訝,語氣微妙:“蘭吟?”

攬星河意識到什麽,連忙解釋道:“我只是聽說過蘭吟,但並不是來找她的,我要找的人是個男子。”

“原來如此,還以為你有希望成為我的女婿。”蘭騁輕嘆,看起來有幾分遺憾。

女婿?

攬星河一噎:“你是蘭吟的父親?”

“算是。”蘭騁撫摸著隕星樹,神色溫柔,“雖然並非親生,但她是我的女兒,我養大了她,大家都說她同我長得很像,你覺得呢?”

攬星河沈默了一會兒,點點頭。

如此一來也說得過去了,蘭騁和蘭吟那幾分相似還不如他和蘭吟像得多,原來不是親生的父女。

攬星河隨口問道:“那你兒子叫什麽?”

“你怎麽知道我有兒子?”如果說剛才只是有點驚訝,那蘭騁現在的表情稱得上震驚了。

攬星河不明所以,玄海說蘭吟有個弟弟,那作為蘭吟養父的蘭騁,自然有個兒子。

“我,我猜的。”

見他不願多說,蘭騁也沒有追問:“我收養蘭吟的時候,她帶著弟弟,一個小小的鮫人,我一直把那個小鮫人當成兒子。”

聽起來,怎麽有一絲惆悵?

攬星河懷疑自己感覺錯了:“然後呢?”

“他做不了我的兒子。”蘭騁撫摸著隕星樹,輕聲道,“隕星樹降下啟示,他不屬於詠蝶島,遲早有一天要離開的。”

“他會離開,但總有一天也會回來的。”攬星河安慰道。

世人都說鮫人具有蠱惑人心的力量,他們的容貌和聲音能讓人共情。

蘭騁的身上散發的憂傷感染力十足,攬星河看著有些不忍。

“無論離開多久,這裏都是他永遠的家。”

“不。”

蘭騁搖搖頭:“滄海桑田,歲月輪轉,他要去的遠方在亙古,在無間,待到重逢的時候,詠蝶島或許就不覆存在了。”

說出這番話的時候,蘭騁身上的氣息變了,不再是憂傷,而是一種如大海一般的深沈哀痛。

攬星河張了張嘴,想安慰,但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。

他能說什麽?

在不久的將來,詠蝶島的確會被淹沒。

或許蘭騁的這番感慨並不是莫名而來,或許身為鮫人一族的族長,他已經預見到了詠蝶島的未來。

攬星河撚了撚指尖,心底湧起一股沈重的悲愴。

“都是些未定的瑣事,不提了。”蘭騁很快就恢覆了溫柔神色,他很健談,笑吟吟地問道,“你知道摘星之日要做什麽嗎?”

攬星河試探道:“摘星星?”

“沒錯。”

“……”

不管多麽強大,妖這種生物的腦筋都很直。

攬星河負手而立,仰望著隕星樹:“是要從這棵樹上摘下星星嗎?”

“隕星樹是詠蝶島的禁忌之地,未經允許,鮫人不得踏足。”

攬星河打量著他,欲言又止。

蘭騁笑了笑:“身為族長,總要有點特權吧。”

攬星河楞了下,失笑。

蘭騁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親和力,很容易讓人產生想要相交的沖動,如果是他的話,很樂意與蘭騁成為朋友。

蘭騁繼續解釋道:“只有在成年的時候,鮫人才會被允許踏入這裏,他們會從海裏躍出,接受隕星樹的祝福。”

“墜落的星光是凝固的祝福,會保佑每一個鮫人。”

攬星河悵然失神。

和傳說中一樣,鮫人果然是一種神秘,強大,又浪漫的存在。

“所以摘星之日,就是鮫人的成年之時,在這一天,所有的鮫人都會來到隕星樹下,為即將成年的鮫人祈福,見證他的蛻變。”

“蛻變?”

攬星河怔楞一瞬。

蘭騁微微垂下頭,他身形高大,足足有兩米多:“在成年之前,鮫人看起來和正常人差不多,從容貌上分辨不出來,但在接受隕星樹的祝福後,他就會發生改變。”

蘭騁沒有細說,但從鮫人和正常人的相貌差異來看,隕星樹的祝福似乎能將一個鮫人的面容完全改變。

攬星河忽然有些期待:“今日是哪位鮫人的摘星之日?”

“正巧,是我們方才提過的。”蘭騁一揮手,萬丈海潮拔地而起,無數鮫人從遠處游來。

攬星河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,他心神大震,喃喃自語:“小珍珠……”

他在恍惚之間,聽到了蘭騁的喟嘆聲:“是被我當成兒子的鮫人。”

鮫人一步步走近,聚集在隕星樹下。

攬星河指尖發顫,踉蹌著往前,他什麽都不記得,第一反應就是去抱住那個人。

他的心之所向,他的蒙面人,他的小珍珠。

在還未觸碰到小珍珠的時候,一道金色的身影攔住了他:“摘星之日,且等一等。”

攬星河猛地擡起頭,撞進一雙深沈的眼眸裏。

在這一瞬間,無數思緒湧入心頭,他從蘭騁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了然。

小珍珠一步步走向隕星樹,在和攬星河擦肩而過的時候,他擡頭看了一眼。

那是一雙頂頂漂亮的眼睛,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都無法媲美。

攬星河怔然失語,他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無數東西,小到塵埃浮動,光影斑駁,大到萬物生機,天地源流。

據說眼睛是鮫人的靈魂。

他在小珍珠的靈魂裏,看到了這個世界。

小珍珠舉起手,貼上了隕星樹,一剎那之間,萬千星光墜落,他就像一尾墨藍色的魚,被星光包裹起來。

攬星河下意識屏住了呼吸。

蘭騁說過,隕星樹的祝福會讓鮫人蛻變,他見到的蒙面人正是小珍珠如今的模樣,蛻變過後,會發生改變嗎?

如果發生改變了,那他遇到的蒙面人怎麽會沒有變,還保持著接受祝福之前的相貌。

耳邊嗡嗡作響,攬星河頭疼得厲害,如同針紮一樣,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。

在期待的同時,無端的恐懼席卷而來。

當星光破碎,墨藍色的長發隨風飄搖,攬星河瞳孔緊縮,心口慌亂,那股恐懼如拍岸的海潮,將他徹底淹沒。

不,不可能……

小珍珠轉過身,露出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。

攬星河大腦一片空白。

蘭騁的聲音落在耳邊,像風像霧,又輕又淡:“望你日後待他如珠如寶,如同……你喚他小珍珠那般親昵。”

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,“哢嚓”,“哢嚓”,隕星樹寸寸碎裂,像是摔碎的水晶,嘩啦啦作響。

攬星河感覺到他對身體的控制力在逐漸減弱,他像個局外人一樣漂浮在夢境之外,而夢境裏的他又變成了曾經的他,言行舉止都開始和發生過的事情重合。

他看著自己伸出手。

剛接受完祝福的鮫人一步步走向他,帶著超越時間的震撼力,帶著一切無法言說的美好。

他聽到自己的聲音,冷淡,卻充滿驚嘆:“我很喜歡你的眼睛,裏面能看到世間的全部美好。”

“我將賜予你名字——”

“乘風踏月,一攬星河,我為你而來,從今往後,你是攬星河。”

——第二卷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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